學校主頁 | 首頁 | 視點聚焦 | 論點侃點 | 校園動態 | 青春之歌 | 影像世界 | 我在西理工 | 理工牛人 | 西苑歲月 | 愛書樂影
 
漫長的告別
2022-06-13 17:33 土木建築工程學院土木191 陳如陽  第七屆校園原創文學大賽一等獎作品

父親已經很久沒有在我們麵前提起祖母了,我躺在狹窄的車子後座上想到。昨晚為了趕上回家的高鐵隻睡了兩個小時,現在的我腦袋昏沉沉的,費勁地呼吸著車廂內難聞的空氣。大半年過去了,我暈車的毛病反倒愈加嚴重起來了。

父親坐在前麵小心翼翼地開著車,依舊穿著那件藍黑色的舊棉襖,那是我初三那一年買的,父親在那之後的每一個冬天都穿著它,就像是把時光披在了身上一樣。淮安的冬天不同於西安,西安的冬天就像是隔靴搔癢,淺嚐輒止,而淮安的冬天卻如同敲骨吸髓一般,將寒冷混著濕氣注入身體裏的每一個血管與骨節,一直到語言都變得短促而冷清。天空陰沉沉的,街麵上幾乎見不到行人,清冷的天光透過車窗照在父親的身上,他比夏天的時候更加的精幹與壯碩。

等我們到家的時候已經快入夜了,父親領我去了我的房間。家裏的布置和去年夏天截然不同,補習班所有的桌子與凳子都沒了,已經被父親收拾回了胡橋老屋子裏了。購置了一台嶄新的電視,潤園的電視櫃與沙發也被搬了回來,本來空曠的客廳被布置得滿滿當當。我的房間在三樓的舊教室裏,大紅的床單與被子,牆麵上貼著吉祥喜慶的紅字畫。這是父親與母親為姐姐布置的婚房。

母親給我端來了她做的包子與南瓜餅,香甜軟糯,滿滿當當的兩大盤子,放在床邊的櫃子上。母親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坐在我的床邊,上下打量著我,笑眯眯地說:“也沒瘦嘛,我還以為你瘦了呢。”

“最後一個月不是隔離在宿舍嘛,也不能出去鍛煉運動。”我不好意思的回複著:“這不是我姐的婚房嘛,我睡這邊做什麼啊。”

“睡唄,這有什麼的呀。”母親滿不在意地說道,隨後又擔憂地望著我:“你看看你沒瘦,也不知道你尿酸降沒降下來。”

“我在西安的飲食都是注意的,不敢吃這個也不敢吃那個,那降不下來,我能怎麼辦嘛。”

“那你也要鍛煉啊,光不吃也不行唉。而且你望望你尿酸多高啊,你爸才五百多,你都六百多了。”

“知道勒知道勒,那我當時不是隔離嘛,買飯什麼的也不方便,人個買什麼你也就隻能吃什麼,沒得辦法啊。”

母親和我又聊了幾句之後就起身下樓去了,她要去商聯邊上的美容院去做保養。父親依舊站在房間的窗口旁邊,靠著二姑父剛打的書櫃,翻找著手機去找社區負責人報備。我疲累地躺在床上,從床邊拿了一瓶酸奶,一邊喝一邊從旁邊的盤子裏拿起包子吃了起來。直到困意像死亡一樣向我襲來。

母親做的包子裏麵放滿了南瓜和肉汁,一口下去糯糯的,伴著葷油的味道從喉嚨裏滾下去,從胃子裏一直暖到全身。由於三樓的房間實在是太大了,空調也是三四年前的老物件,幾乎起不了什麼作用,再加上三樓頂上沒有隔熱層,所以我仿佛永遠都是呆在雪地裏一樣。在這個冬天之後的許多時間裏,我都是靠著這一口在我姐姐的婚房裏過活。

父親每一天的早晨與下午都會去街麵上找人打牌,母親則是在午後去搓會麻將,而上午就在家裏忙前忙後地收拾忙活著。我總是呆在三樓的房間裏,在那裏看書與寫字。直到母親在樓下大聲呼喚我去吃午飯。

我很久沒有回岔河鎮了,我對外麵的街麵與人群感到親切又陌生,他們在我的窗戶下麵熙來攘往,而我卻在我的窗台獨自觀看。我喜歡觀察窗外的一切,看街對麵的天台,天台上的自行車與太陽能。有時候晚霞會從柵欄那裏投進我書桌背後的那一大塊空地上,我就會坐在那裏,感覺自己已經飛在了天空上。

年前的生活日複一日地這樣過去,循規蹈矩,整座城市都仿佛睡著了,和我離開時的生活一模一樣。直到有一天傍晚,母親從麻將桌上回來,喚我下來吃飯。母親在桌邊一邊剝著花生米,一邊在那看著電視,看見我下來了就對著我說到:“哎呀,你一定要注意鍛煉啊,你看看你胖的呢。”我不耐煩地應著:“嗯呢嗯呢,知道勒。”母親每天都喜歡這麼嘮叨我。聽出了我的不耐煩,母親毫不在意似的繼續說著:

“你看看現在你爸都注意鍛煉了,鍛煉身體嗷,你望望你現在這個尿酸啊多高啊。”

“我曉得哎,我這不是每天晚上都出去跑一轉子嘛。”

“你才跑多長時間啊,三十分鍾都沒得吧。我跟你爸每次都跑一個多小時呢。鍛煉身體嗷,身體才是最重要的。”母親不滿地說道:“你看看那個邵軍啊,才多大啊,就都不能了。”

“邵軍?”我驚訝地重複道:“邵思源他爸?”

“是的啊,得了癌症了,當時你爸學校的老師都捐錢呢,當時我和你爸害怕呢,都不敢瞎吃東西了。你望邵思源他爸呢,在食堂吃飯呢兩大碗飯,就往肚子裏撐,能吃那麼多嗎?啊?”

“他不是轉到湖小去了?”

“是的啊,但是你爸他們也捐錢了。你說他們家家庭條件也不好,邵思源他媽也不做工,好看是好看呢,就是不找個固定工作,天天打零工,邵思源還上學呢,唉…”母親繼續在那裏說著。我突然覺得有點胸悶氣短,就推開了客廳的鐵門,站在門外的小走廊上。街麵已經全黑了,隻有路燈在亮著。夜裏清冷的空氣就像海洋一樣,湧入我的胸肺裏。我看看天空,卻怎麼也找不見月亮。

原來我也已經二十歲了,已經快到了該一個人收拾背囊與揮砍前路荊棘的年紀了。

大年三十那天清早,父親就驅車帶我們仨往蘇州去。姐姐早好多天就勸我們去蘇州過年,我和她也因為各種原因也有兩年沒有見麵,我很想她,也同意這個決定。父親本來是不願意的,但是最後也是拗不過母親和姐姐,最終還是同意了到蘇州去過年。

等到了我姐姐家的時候已經是三四點了,姐夫和大伯大媽已經在家裏等候了,他們接我們仨上了樓,我們帶的蔬菜大包小包的也都給提溜上去了。

父親坐在姐姐家裏的小沙發上,母親到廚房裏給大媽打起了下手。大伯坐在桌子旁邊,和父親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姐夫去開車接姐姐下班來。我局促地坐在毯子上,地暖溫溫地捂著我的身子。我覺得這一切熟悉又陌生。

年夜飯是我吃過的最豐盛的一頓。無奈的是,以前能敞開了肚皮吃的時候,這年夜飯都是隨便做的幾樣菜肴;現在對著滿桌的豐盛美食,我卻不能夠像小時候那樣放開了吃了。

大伯喜歡喝酒,一個勁找借口敬酒。他喝多了酒就從一個沉默含蓄的老實人變成了一個侃侃而談的男人,漲紅著兩頰在飯桌上嘟嘟囔囔地開始不停地教育著我這樣的後輩要加倍努力,表達對姐姐考上博士、努力奮鬥的滿意與訴說著他自己的人生感悟。父親坐在他的身邊,側耳聽著他的發言,在裏麵撿取著對他有利的語句對著我繼續加強教育:

“文章寫得好的人多呢,你望望那個大伯的那個同學,啊,人個也是萬集學校老師呢,人個文章寫的好呢。不是和你大伯他們一塊玩,去圖書館,他說能找到他寫的書,還以為吹牛呢,一搜,還真找到了。”父親在那說著。父親和母親不喜歡我的這些夢,認為這些夢不切實際,覺得我們家沒什麼關係,找不到人指導,是不可能成功的。他們活在他們的人情社會裏,而我卻始終想著辦法洗刷掉我身上那些已經刻入皮膚深處的人情世故。

姐姐的肚腹已經有著不小的隆起了,有一條小小的生命在裏麵翻來滾去。“戚柒預產期是六月份。”姐姐對我說道。

“六月份,我回不來啊,今年暑假我都不一定能回的來,要下工地。”我遺憾地說。

“你舅舅都不來看你小侄子呀。”姐姐抱怨著,一邊撫摸著肚腹。姐姐發呆時的眼神和我一樣,呆滯又渙散,將整個世界與我們隔離開來。

我在旁邊訕笑著,不知道該說什麼,我望著姐姐挺起的肚子,我突然想到,肚子裏的那位是我們家的最新一代的成員,可是他的記憶裏不會有我的祖母和那些我小時候所遇見的長輩們。他生活在另一個時代裏,他有著更加美好純潔的心靈與軀殼,他將沐浴在我們家庭的下一段的時間裏。

等我們再回淮安的時候,父親母親已經快開學上班了。母親在前年就退休了,返聘了一年後,父親在岔小給她找了一個宿管的工作。每個星期的周一到周四,母親都得住在學校寄宿治看管那些孩子,父親則一個人睡在二樓的主臥裏。我下樓上廁所的時候,總能看見他拿著手機一個人窩在被窩裏刷著視頻。我按下衝水的按鈕,在水流急促的聲音裏,我透過臥室門留下的縫隙看見父親孤獨的身軀,蜷縮在大床的一邊。

透過厚厚的門板,我突然感覺到我與父親之間隔著從此以往的三十個熱鬧或是孤單的冬天,而我正義無反顧地在他們中間穿梭著。

募的耳畔來了一句舊詞: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宴賓客,眼見他樓塌了。

父親已經很久沒有在我們麵前提起祖母了,他已經走的很遠很遠了。他沒有再提起祖母,可是他也在慢慢地向祖母走去。

生活依舊循規蹈矩,我在淮安過冬的時候比在西安更喜歡睡覺與發呆。我的精神與軀幹都已經被這個地方的空氣與湖泊浸染透徹,如魚得水,如鳥在林。在睡覺與發呆的時候,我總會想起過年時的那些事。這是許多年來最熱鬧的一次新年,也是最短促的一次新年。我們在姐姐家呆了短短兩天半,但是卻是兩年來的第一次相見。久別卻是短聚。上一次姐姐孤傲地帶著我在她家裏舒舒服服地過了段時日,這一次家裏卻又多了許多新的人,大家夥一塊在蘇州城裏晃悠著過了一個短年。

在我還小的時候,每一年的過年是最熱鬧的。祖母那時候還在,我想那段日子也是她最開心的時候。一大早起來貼對子,清掃院子,父親騎著電動車往村西頭的墳塋灘燒紙,我和姐姐起來看電視。那個時候家裏用的是一台很大很大的熊貓彩電,後來父母將它賣給了一個遠方的親戚。那個時候胡橋村夜裏還算熱鬧,就是黑黢黢的,一入夜父母就把我鎖在了屋子裏。插上取暖器,打開電熱毯,西頭房裏頓時暖和了起來。父親戴著眼鏡,剝著炒花生吃,祖母顫顫巍巍的坐在小椅子上,陪我們看半晚上的春晚,然後早早去東頭房睡覺。那個時候我們擠在一間又小又破的屋子裏,那個屋子梅雨時節會返潮,牆壁上的漆會一塊一塊剝離,暴雨時會漏雨,各式各樣的盆子都丟在各處,滴滴答答的。然後我們關了燈,抱在一起睡著了。

家裏舊日裏發過水災,祖父就挑了許多河泥在岸上,堆出了我們家的地基。再後來過了許多年,父親從別處找來了許多紅磚頭,給門前鋪了一條路,一條紅色的可以小跑下去都不會踩上一點爛泥的路,一條可以直接從下麵騎車到院子中間的路。

每次探望完祖母,離開的時候,我都會坐上父親的摩托車,被父親裹在他的軍大衣裏。而我總會挖開軍大衣的紐扣口,窺視著外麵。我看見祖母站在紅磚的盡頭一直在那裏眺望著我們,直到祖母被小林子遮住了,再也見不到。

我突然發現我可能是在懷念那間小屋子,懷念祖母與院門口的兩棵桂花樹。他們在我最恍恍惚惚的年紀裏,對我揮手告別。我想我應該做些什麼。

父親開車送我去車站,這一次母親也坐在了裏麵。從岔河街到淮安東站要兩個小時,路上幾乎都是農田與低矮的建築。去年我拍攝的高高的煙筒還矗立在那裏,我想他們年複一年,日複一日都會待在那裏的。整個蘇北的農業生產中心都坐落在這裏,我的城市巨大也空落。

父親還是穿著他那件藍黑色的舊棉襖,戴著眼鏡,坐在前麵小心翼翼地開著車。母親將座椅放低,躺在上麵披著毯子休息。到站了。東站裏麵的人員來來往往,母親和我下車,不放心地一路跟著我,直到車站的入口。她不斷地和我叮囑著叫我好好鍛煉,注意身體。一直到我過了安檢,走到了向上的自動扶梯上。我回過頭才看見母親在高大的玻璃窗外側身離去的影子,母親個子不高,在人群裏穿梭著,艱難地在冬天的陽光與風裏往父親和車走去。我覺得母親也在慢慢地走向祖母。

我終於坐上了去西安的高鐵,戴著厚實的口罩,身上纏滿了母親硬塞給我的大包小包。我一路上望著車窗外的山野與農田,村落與高樓,風車與煙筒。煙霧籠罩著整個鄭州市,遠方的遠方是起伏的綠潮。

我就這樣一直趴在車窗上望著,目光呆滯又渙散,一直到陽光也不再透進來。

我覺得寂寞了,就從口袋裏費力地取出來耳機,聽起來了歌:

“那一年我七歲,母親和我說:去交些朋友吧,不然你會孤獨寂寞。

那年我七歲。

十一歲那年,我吸煙與喝酒,父親對我說:找個妻子吧,不然你會空虛無助。

那年我十一歲。

二十歲那年,我的故事廣為流傳,黎明還未照耀前,孤獨的我無人相伴。

…….

很快我就年過花甲,我父親也年逾古稀,又一次給老爸寫信,他高興不已。

我希望我的孩子偶爾也來看望一下我。

那年我七歲,母親和我說:去交些朋友,不然你會孤獨寂寞。

那年我七歲。”

我聽著歌,突然眼淚就留了下來。人生不過就是一場漫長的告別罷,我想。

關閉窗口
 
廣 而 告 之

                 版權所有@manbetxapp下载 校報編輯部        關於我們
                     地址:金花南路5號   郵編:710048  Email:xb82312248@126.com   電話:82312248